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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从单宁国际30楼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户向外看去,早晨的天空如同一张未睡醒的脸,阴沉沉的,毫无生气,台风天前的闷热却丝毫没渗进这会议厅中,围着圆桌而坐的高管穿着一丝不苟,脸色凝重。

坐在首席的ceo手指轻敲着光滑如镜的黑色桌面,把厚厚的项目发展计划书盖上,脸色不愈。

旁边的资深顾问看了一眼助理传来的眼色,解释道:“单宁初涉国内的pe领域,找项目本来就像寻宝一样困难。再加上这几年,国际国内几大巨头等着投资的钱要远远多于项目,我们的分析员好不容易发现一个不错的项目,一打进电话,对方往往会说已有基金进入了,已经'满'了。业务开展缓慢倒也是意料之中。”

杨勉的手指停止了动作,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个领域里的主要对手有哪些?”

“萧氏集团,美国的凯达投资,kg,势头最强劲的是一间外资另类资产管理及金融咨询服务提供商——mrg,几年前进驻国内后,几乎所有大项目都有所涉及。”

“mrg?”这公司不算老牌金融巨头,由两个犹太人建立于八十年代后期,业务主要集中于企业私人股权、房地产、可交易另类资产管理和金融咨询。截至去年,mrg管理的资产达884亿美元左右,虽然在国际上早已声名鹊起,但进入国内市场的时间却不长。

窗外的雨斜撇在玻璃上,模糊了远远的天际线和周围的擎天大楼。杨勉只是看着办公桌前文件夹里的资料,丝毫没察觉没入地毯中悄无声息的高跟鞋声。

单晓婉一把搂住他,头发在他耳际摩擦着,一边摇一边说:“秘书说你午餐都没吃,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啊?”手挑起桌面上的文件,看了几眼,全都是几间公司的主要负责人的详尽资料。

其实他还是不习惯她这样亲昵的动作,即使已经给他足够多的时间去适应了,但有些东西,终究是在心底抗拒的。

抬头看了一眼她疑惑地眼神,轻笑着不露痕迹地轻轻挣脱她的怀抱。“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心里却没表面上的轻松,公司回国扎营驻地,却未见半点成效,哪个ceo会坐的稳当?

单晓婉知道他不打没把握的仗,拿起桌上的文件掀过好几页,目光在mrg上停顿着。

“这公司所有的高管资料我都查阅过,并没有比其它投资公司过人之处,这几年却插手好几个大项目,在国内pe这块算得上是风生水起了。”

“?”目光触及并不在mrg高管之列的名单上,她凝眉想了一下。

“嗯,一毕业就进大摩当交易员,两年的对冲基金经理,战绩辉煌,名副其实的明星交易员,却在最风光的时候戛然而止。”依稀记得也是mrg全球三十个董事总经理之一,亚太区首席投资顾问,在中国区里却连个正式的头衔都没有,只是“辅助”公司在亚太区的投资。

“mrg的ceo是从香港调过来的,班底也大多是几年前从美国带回来的,比起其它集团拼命挖角儿,这间公司也的确不同寻常。”在这行的人都知道,“人脉”资源意义重大。

杨勉看着她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仿佛一点也不惊讶,脸色凝重。出生于世家,她举手投足从来都散发着无可攀比的气势,任何人面前都不输半点,此刻却感觉到她的谨慎,抬头问:“你认识他?”

她微微点头应了声,典雅的红嘴唇一张一合,却稍有迟疑,慢慢吐出两个字,“李汐。”

搁在椅子把手上的手指抖动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重复着,“李汐·····李家的人?”

她迎上他询问的眼光,“李家老二。”

“那还真是个不错的对手。”从来只听说李家老大在国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不曾想到还有一个李汐。隐隐看到晓婉脸上露出担忧,又随意地问了句,“你见过他?”

“爷爷是他姥爷的旧部下,小时候和爸爸回北京看爷爷时见过一面。”其实6,7岁时留下的记忆都模糊得没有痕迹了,但对那个在粗大的国槐下差点烧了她辫子的人却记忆深刻。

山上树木森森,栖荫鸣绿,宁静得让人心旷神怡。一路上山,连城里最烦人的汽车鸣笛声都听不到。爷爷坐在车里声声叮嘱她,不能高声喧哗,行事要礼貌周到云云。

可她站在别墅前的老槐树下被突如其来的鞭炮声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差点放声大哭时,爷爷只是轻轻向这边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继续和另外一个老爷爷喝茶聊天。抬头看那瘦小个在楼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后一溜烟跑掉,侍卫官追着他喊,“汐子。”

回程时听到大人们聊天才知道那是耿家的外孙,心里还愤愤不平地和爷爷说,“为什么他可以放鞭炮,我连大声说话都不可以。”她也不是被宠坏的刁蛮小公主,只是气。可没想到爷爷板着脸呵斥道:“家里是怎么教你的,说话不懂分寸?” 她在家中排行最小,自小跟着父母调外,爷爷疼她都来不及,鲜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吓得她瞪圆的眼睛溢满了泪水。

见他沉默不语,不想他想太多,拉开话题道,“妈妈前几天还问我怎么回来这么久都没回北京看看她。嫂子也在我耳边叨,说单勤都快三岁了,这一年才见姑姑两三回,都要生分了……”她一说起家里就是这样眉飞色舞,不像他,大多是沉默。最后试探性地问了句,“要不,你周末和我一起回北京一趟?”

“周末我飞n市看爸爸。”回来后一直没有回去,只是心里还过不了那道槛,远在美国的母亲夜晚哭泣的声音,那晚容意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的漠然,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那个又爱又恨的父亲。

她双手抱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黯然的眼睛,“我陪你一起回去。”

下班时候,金黄的夕阳照在一身疲倦的容意身上,拉着长长的影子。一步步挨着走到公车站,心烦不已。今天同事向她借相机给刚出生的小外甥照相时,她才记起,从和李汐去博物馆的那天开始,她的相机就一直搁在他车里。其实从前都是他主动来找她,自从上次他送到楼下后,两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了。要是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去拿,这不是自打嘴巴吗?明明上次这样狠绝地说了不要再见面,现在又打电话过去是什么意思嘛?可这相机又能白白送给他(虽然知道人家也不屑要)。

回到家后想了又想,再三思量,直到半夜都没下得决心拿起电话,不知道应该用怎么样的方式开口,想来想去,她竟然戴起手套,把厨房,洗手间,卧室,阳台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年代久远的地砖都被擦得泛起了久违的光泽。这是她从小时候就有的毛病,一心烦的时候就必须找点事来做,不然非把自己逼疯不成。

最后真的没有力气再去擦窗户了,趴在床上,看着电话,什么都没想地拿起电话拨了李汐的手机。电话里没传来恶俗的彩铃,只是单调的连接声音,却让她没来由地紧张着。

过了好一会,那边还是没有人听,她的心才稍稍放松下来,想着没人接也是好事一桩。电话里却忽然响起了嘶哑疲惫不堪的声音,“喂?”李汐的声音瞬间又把她心里的弦拉紧。

她支支唔唔地才说出话来,“我……你在哪?我想拿回我的相机。”声音越来越小,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楚了。

信号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她那堪比蚊子飞过的声音,他只听得见她问他在哪,连着四十多个小时没阖上过眼,脑子混混沌沌地回答着,“新加坡。”连声音都显慵懒。

她愣着,忙忙地说了句“打扰了。”便立刻切断了通话,额边都要冒出三条黑线来了,这三更半夜没头没脑地打电话给人家,糗死了。

李汐从酒店的三十楼看下灯光璀璨的marina 港口,听着容意挂了电话,脑子一顿,累得挤不开一丝表情的脸却浮起微笑。

回拨了电话,听到那边小心翼翼地一声“喂”。他没好气地开口问,“你怎么了?”

“我就是想拿回我的相机。”小白兔委屈地小声回答。

“那刚才怎么又挂电话了?”看来今天大灰狼火有点大。

“长途电话费贵啊。”她胡扯出一个理由来,总不能说自己不好意思吧。可听到他没有任何芥蒂的声音,紧张的心又重新安稳。

他却只是笑了一声,“相机得回去再还你。”

“大少爷的生活可真是悠游自在,多姿多彩啊!”她忍不住讥讽他一句,大前个月才从波多黎各晒了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回来,这才多久啊,又往美丽妖娆的星城奔去了。

“谁说我去度假了?”他的声音哑的难听。

“那你去干嘛?”听着他哑的难听的声音也的确不像是去度假,刚才的讽刺也转成了疑问。

“工作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灰姑娘和白马王子到民政局拿证的前一刻忽然因为嫁妆和礼金不合预期而闹翻,这不急死我这媒人了。”说得轻松,这几天却因为两家公司的董事长各执己见而将合并时间一推再推,两边轮流炮轰着他,几乎两宿都没合过眼了。

被他逗得发笑,她也像往常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东扯西扯,“你还是金牌媒人不成?”

“可不是。”他声音里面没有平时的傲气,倒是充满了自嘲。

听着他疲倦不已和浓重的鼻音,“你,是不是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只是这样的他让她有点难以适从。

“没,真的没有。”他忽然却高兴了起来,像个小孩证明自己没做错一样用力地强调着。

她低低地嘀咕了一声,“又没人说是假的。”

他却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给她介绍起前几天过去时在飞机上见到温柔热情的漂亮新航空姐,从飞机起飞时穿着紧身制服的尤物在他身旁弯下腰给他系安全带,到她细心给睡着的他盖毯子时温暖绵软的手背摩挲着他的下巴,再到下飞机时他怎么浑身解数地拿到她的电话,最后昨晚两人在酒店32楼的俱乐部里看着美丽marina 港口的无敌浪漫烛光晚餐……

那边的容意听着听着就开始打瞌睡了,没办法,她实在是累啊!今天出去见了一整天的客,晚上回来又几乎把整个房子清洁了一遍,开始时还能勉强地夸他两句大情圣什么的,听到最后,连意识都模糊了,只是胡乱地应着他。

听到电话那头毫无动静,李汐叫了一声,“容意。”深夜里的声音轻得如蝴蝶拂动翅膀一样。

“嗯。”挣扎着,意识却还是渐渐丢失的容意也轻轻地应了声。

他停顿着,偌大的酒店套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仰着躺在床上,看着落地玻璃上倒映的灯光,眼神柔和而充满了迷雾,自言自语地说:“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那边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有她平缓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他只是抿着嘴,一笑而过。

飞机降落的刺耳声音响彻着偌大的停机坪,临近傍晚,天空阴霾而低沉,李汐走出机舱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到底是回家了。

安静的头等舱里只剩下他一个地按着扶手慢慢站起,空姐站在旁边细心地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只是摇头笑了笑。最后,长长的舷梯也只有他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扶着扶手缓缓往下走,不远处的停机坪上,司机老远看见他就已经下来替他打开了车门。

上了车才刚发动车子不久,他手机便响了起来。

“李二,在哪儿呢?”许俊恒略带着雀跃,那口京腔字正腔圆,此刻更是兴奋特别带劲,就知道那小子出马,新加坡的合并案肯定没问题。

“首都机场。”窗外的景物一溜而过,看得像是有点厌烦似的,把座椅的后背调整了一下,半躺着闭上了眼睛。

“你不刚在虹桥吗?怎么又回北京了?我说,你那打小的志愿都用在给航空公司作贡献上了?”这才刚知道他搞定了两个大客从新加坡回来,他还想着给汐少洗洗尘呢。

“扯淡,老爷子前几天就让人叫我回去了。”他不经意地说着。

“怎么回事?”听着他语气中的不耐烦,许俊恒自然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手指摩挲着真皮沙发细细的纹理,良久才半眯着眼开口说:“隔墙花影动,必有玉人来。”

汽车进门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绕湖,过桥,再进门,一道一道的院门,一排一排参天的古柏,一声一声老鸹的嘶哑叫声,幽深而神秘。

进院后,车子在湖边一大片柳树前停了下来,由北向南排列着几进平房小院,父亲就住在南边的小院里,其实家里是在他出国后才搬来这边的,他在这里住的时间总共也没超过一个星期。目光向东穿过几段抄手游廊,便可看到北面的小院,已经多少年没再踏足那个地方了,那个凝聚了他四岁前所有的记忆的天堂仍在,那个布满岁月痕迹而又厚实燥暖,拖着丁点儿大的他去看飞机的手却早以冰凉彻底。

古式院落,右手必须抬起腿才能跨过小院门槛,只见院子里几株海棠树,盛开着一簇簇白色、粉色的花朵,使这古朴的院落增添了热烈、欢快、繁荣的气氛,一片生机盎然。心里还在疑惑着是什么时候起种了海棠的,却听到廊里一阵衣物唏率声,手杖落在青砖地面上的声音顿了顿,才调整了一下情绪,抬头便看见耿世平一脸笑容走来。

“妈。”他收起黯淡的表情,也笑,廊灯下的眼睛亮如星辰。

“亏你还记得有我这妈,都多久没回来了?”耿世平板着脸呵责他,嘴角却不自然地扬起,走到近处细细看着他,心疼得皱着眉头,捏着他尖尖的下巴,“看你都要瘦成什么样子了?”

他一手揽着她的肩,突然贴近她的脸,一脸认真地说:“别动,妈,再皱眉头就有皱纹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是什么天大的事儿。

“没句正经。”却还是被他逗得笑开了眉眼,其实她眼角只有很细很细的纹理,保养又很好,六十岁的人看上去和四十岁差不了多少。“先去吃饭,今天方姨刚好做了麻酥油卷儿,算你有口福。”她总记得他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不让他近厨房还是偷偷跑着去,后来被他父亲狠狠训斥了一顿,差点还抄起家伙来揍他一顿才罢休。

“爸呢?”他小声地问了句。

“赵常委刚走,这会儿在书房呢。”她看了一眼他凝着笑容的脸,又担心地问了句,“你是不是又在外头闯什么祸了?”

“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闯什么祸啊?”他没好气地回答着,也不想她多想,“我就是回来看看你和爸,对了,哥最近有没有回来?”

“回的倒比你还勤。都站这儿这么久了,先去饭厅,肯定饿了吧,看你累的······”手不经意地抚过他右腿碰到衣料内搁手的支架,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我先到书房去,你可别把我的麻酥油卷儿给吃光了。”

“知道你爱吃,老早就让方姨给你做好了一大盘了。”

“就知道妈是最疼我的。”单手给了个大大的拥抱。

“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羞不羞啊?”知道他历来都是油嘴滑舌没个正经,虽话是这样说,脸上的疼惜却一览无遗。

院子深处便是父亲的书房,南北向的、长方形结构,是北京标准的旧式四合院的建筑形式,静得只能听到微风拂过院子里一小片竹林,叶子互相摩擦“沙沙”的声音。才刚走到廊下,就见生活秘书开门出来。

他低声试探问,“梁叔叔……”眼睛瞄向书房打开着的窗户,询问之意毕现。灯光映着院子里翠绿的竹子,反射出幽幽的光。

梁秘书在他身边顿了顿,讪讪地丢下句“好自为之。”别的他也不敢多讲,只能清淡提醒一句。

看着那片翠绿的光,叹了口气,他从小就最怕父亲,因为不在他身边长大,所以最怕的也是他。小时候每次他回北京首先都要把他叫到书房去,看看他的字写得怎样了,看看他小提琴练得怎样了。从小在姥爷身边深受熏陶,字还是写得不错的,可是琴真没法练,那会儿一整到晚和大院里的孩子到处捣蛋,哪静得半点心下来练琴啊。

最好笑的是他第一天被送到空军幼儿园里上学时,院长亲自出来接他,他却在门口指着牌匾对许俊恒嚷嚷道:“连飞机都没有,叫什么空军幼儿园啊?”直接把拿着的小提琴往地上一扔就钻回车里去了,惹得一旁的老师只能向身旁的保姆尴尬地笑着。

后来被父亲知道了,还是勉不了一顿打,即使那细长的竹子抽在腿上是真疼得要命,可他愣是不求饶,抬起头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说:“就是打死我,也不去上幼儿园。”最终幼儿园的事还是不了了之,姥爷亲自来接了他到身边。但那些疼,痛得真实,如今却是感受不到了后才觉得怀念。

敲门声才刚落下,里面便传来了平稳中不显冷淡“进来。”

“爸,我回来了。”书房里的摆设很简单,简单利落的木书桌和藤椅,墙上书柜是一整排摆放整齐的书籍和文件,花梨木雕花书柜上蒙不上年轮的记忆,依旧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埋头书案上的人没抬头,依旧忙碌于自己的事情,只随意说了句:“坐。”声音不大,却有着绝对的权威。

这里背山临湖,绿树成荫,即使是盛夏也不会闷热,房里所有的木质家具也不会添置坐垫,想着做下去一时半会也起不来,他干脆不出声,像个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一样立在书案前。

“哼!怎么?这半年不回一趟,回来一次也急着跑?” 老爷子终于发难了。

他哪能跑啊?最多不就像小时候一样被父亲打得爬出房门。可没敢说出口,身板挺得直直的,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不是找抽吗?只能半低着头不敢出声。

看他没出声,老爷子的语气缓了缓,“前天老梁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在哪?”

“新加坡。”

“上个月华宇的收购案是怎么回事?”

“工作。”

“你倒是惜字如金啊?一句“工作”牵起了三间在华外资大机构的贿赂案。”外面满城风雨,他倒是想着只手遮天了。

“我不是证监也不是银监,贿赂案更不可能因为我一个人说几句话牵扯出来……”

“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许是觉得语气太过锋利,转而又语气伸长地对他说:“过刚易折,凡事不可过度,在姥爷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你怎么都学不会?整天就知道混着那堆狐朋狗友,没件正经的事儿。”对这从小就叛逆不循常道而为的小儿子,他从来就只有头疼两个字。

“我没错。”听他说出姥爷,李汐冷淡地开口,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

“那是我错了?”老头有点火大了,声调从刚才平静无澜上扬了几分,搁下笔站了起来平视着他,闲淡隐逸的书房顿时气压骤降。

他还是半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反驳,这几乎是他每次回来必须在这里上演的戏码,爷俩两句谈不拢便僵住了,空气中的硝烟味浓重。

不过只是僵持了几分钟,老爷子看了一眼他的腿,叹了口气,挥挥手:“到里屋给我抄五十遍家训。”

他愣了一下,竟然没操家伙。小时候许俊恒就老笑话他,说就数他们家规矩最多,犯了错不单打,打完了还得背家训,背完还得默写出来。每次去他家看到他恹恹的样子就知道被罚完了,偏偏他性格又倔,被打得半死也绝不肯求饶,老爷子真火大的时候下手哪知道轻重啊?曾有一次打得他一整个星期都下不了床,最后姥爷来训了老爷子一顿才微微收敛。

关上书房门,直到走到院子时才缓缓舒了一口气,漆黑夜里,远远近近的房屋布置疏散有致,毫无拥挤,局促之感。他却没敢放松下来,目光越过假山,看向深深的里屋,微微挑起眉头笑了一下,就知道老头不会轻易放过他。

里屋放着些老旧文件,三十见方的房间只有一张旧得脱了漆的八仙桌,所谓的“抄写家训”也不是什么简单的活,曾让他一听到家训这两个字便不自觉地打颤。从五六岁开始老爷子便要他用狼毫笔抄家训,铅笔字写错了还能擦,毛笔字一旦写错了根本擦不了,全张的宣纸,写错一个字便要从头再来。偏偏这个方法是得姥爷首肯的,写每一个字都要如下棋一般,“落子不悔。”当年进大摩当分析师做模型时,那令人咋舌的惊人专注力就是从那时候练下来的。有时候哥看得不忍心便也帮着他写,可李潮的字学自父亲,笔笔透露着坚锐,和他的一对比便露陷了,无可奈何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写,写完后拿给老头一看还得挨批。这小时候的梦魇,现在想起来脸上却只剩下笑意。

许是老爷子早就下定主意让他抄家训去了,八仙桌上的大叠宣纸是为他而备的,连墨都让人先磨好了,真是周到。他放下手杖,右手紧紧撑着桌面,微微弯下腰,左手才提起笔来,小楷精致,细而不弱,笔墨酣畅而气韵生动。月光隔着树影照过来,透过木质窗花只落下参差的斑驳黑影,一夜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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